人物| 徐志摩同学、霍姆斯朋友,他是百年法学最传奇的人
▲ 右边的就是徐志摩
我将在巴黎尽力而为;
尽我所能地读与写;
尽可能深刻地观察和思考。
作为一个中国人,我有一个祖国要拯救,
我有一群人民要启蒙,我有一个种族要高举,
我有一个文明要现代化。
99年前,1919年的时候,一个22岁的年轻人写信给奥利弗·温德尔·霍姆斯大法官,其中一段,就是上面的这段话。不知道现在的22岁的青年们,会不会觉得这样去想都有点点矫情?
这个年轻人就是中国法律界的传奇人物,许章润教授称之为百年法学第一人:吴经熊(1899年-1986年)
01
徐志摩的天才同学
1899年的3月,吴经熊出生于浙江省宁波府鄞县(今宁波市鄞州区),很早他的父母都去世了。后来17岁考入上海的沪江大学,当时的同学有两个人很有名:一个就是徐志摩、另外一个是徐志摩的情敌金岳霖。
18岁那年,他转入东吴大学学法律,他属于那种对法律有种狂热的人,东吴大学毕业的时候,他的总评成绩是90.25,评为最优生。
1920年的10月,因为他的成绩,被送到美国密西根大学读法律!从此之后,他的人生就开始开挂了:只花了一年的时间,准确地说,也就是8个月零25天的时间,他就拿到了密西根大学的法学博士!
他不仅在这8个月零25天的时间,拿到了法学博士,他还在美国的牛逼的法学期刊上发表多篇文章,也因为他的文章,他与伟大的法官,当时已经80多岁的奥利弗·温德尔·霍姆斯成为了忘年交。
第一封信,霍姆斯就曾鼓励过他:“要成為將軍之前,得先當一名士兵”。他确实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士兵,以思想去启蒙这个多灾多难的祖国。
02
在欧美,深刻地观察
吴经熊那一辈法律人,遭逢乱世,看到祖国的陆沉,油然一种济世的情怀。在他美国毕业之后,拿到了奖学金遍访欧洲诸国游学,如他所说:尽他可能去深刻地观察与思考,然后启蒙!!
那一年,他在巴黎给霍姆斯大法官写信的,告诉大法官:中国将要步入一个法律的文艺复兴时代,这将改变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,而他呢,将发挥“孟德斯鸠式的作用”。
他甚至安慰老朋友,“您可以确定,您播的种子将会在那片遥远的土地上获得丰收”。
不过,那一年他和金岳霖在巴黎陪着徐志摩干过一件事情:徐志摩不顾自己的妻子张幼仪泪眼婆娑,直接撂话,我没有时间等了,林徽因要回国了,你快签字离婚吧。张幼仪签了字,而吴经熊是见证人。
这样的事情,他后来也干过一回。孙中山的儿子孙科在外面乱搞女人,把自己的秘书肚子搞大后,想一脚踢开,结果秘书不爽,准备去法院告孙科。而出来调解摆平这事的人有两个:一个是杜月笙,一个就是吴经熊。
03
离他的梦想渐行渐远
欧洲归来,他回到美国,在哈佛大学追随法学院院长罗斯科-庞德。也就是在美国的时候,他与庞德、卡多佐等人建立很深的交情。至今,在西方法学界最被人尊崇的中国法律人只有两个人:王宠惠和吴经熊。
1924年,那一年他25岁,他终于回到了他要启蒙的中国:他在东吴大学做法学教授。1927年,东吴法科改制法律学院,他成为了第一任院长。
当年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在上海苦苦支撑,把租借的司法权抢了一部分回来,成立了上海公共租界临时法院(后来他回忆录,不小心多吹了一点牛逼,说成是特区法院)。
孙传芳这个人还是很有气度,任免了两个国民党有牵连的人做法官,一个是后来去海牙国际法庭任职的徐謨,一个就是吴经熊。
当临时法院院长的岁月还是很美好的,有媒体称赞他审判是“所罗门王坐在审判席上”;民间有一种传统的说法称他为“吴青天”;他的妻子去商店购物被人认出,店家甚至任她挑选商品不用当场付现金。
但是一个理想主义者遭遇到残酷的现实时,他会不会改变?他遇到过两个事情:1929年,荷兰人范登堡参加临时法院的审理,结果直接把辩护律师朱树祯直接强制拖出法庭,还强制停业3个月(法官把律师扔出法庭的事情,很早就有了)。
这个事情,就在吴经熊任内,闹得沸沸扬扬,他也无从处理;第二个是他的老朋友的事情,张君劢要在世界书局出一本《政治学ABC》,广告一登,国民党上海党部就急眼了,要求吴经熊下令查封世界书店。虽然,他偷偷告诉了张君劢,由书店疏通了党部。不过,从此他也知道了,有时候,司法的独立来得是很艰辛的。
▲ 中间坐着就是教皇
04
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迷茫
他没有实现他的启蒙,却自己深陷在各种泥沼,这种郁闷是很难抒发的。虽然他后来升任上海特别高等法院院长,但是他知道,这条路不会实现他的梦想。
他不所从,回了一趟美国,想在哈佛大学里留下来,可是老朋友庞德已经离开。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上海,不过这一次,他要开业做律师:挣点钱,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吧。
1930年他的律所开业。一个前上海高等法院院长开律所,这生意还能不好吗?开头的一个月里,就收到了堆积如山的案子,第一个月的收入就是4万两银子,相当于当时的4万美金。
4万美金是多少?当年的史良也是上海滩的大律师,一年四五十个案子,才挣1000多两黄金。而当年鲁迅的年收入在中国都是很富裕阶层的了,一年才多少?120两黄金!!!
也许也如如今的法学者,当你发现所追求的法学无所适从的时候,当雄才伟略,只能独对鸡零狗碎的时候,一个人如何对抗一个时代?他感觉到意兴阑珊,于是他在十里洋场上,大喝花酒,醉生梦死去了。
很多年,他回忆过往,写道:
事务愈发达,我愈没有功夫读书,也愈觉得人生乏味。这个二三年时间,是我最不愉快的日子。心中既不愉快,容易流入歧途,竟过了寻花问柳的生活。人家以为每日花天酒地,总是很开心的,其实我心里觉得说不出的苦闷,好像人间的一切烦恼都集中在我身上。
05
走向上帝的怀抱
他的苦闷,他的意兴阑珊,他的思想天天在天人交战。1936年,他的女儿夭折,第二年他痛苦地写到: 身為我這一代的中國人,就是成為一個非常困惑的人。
怎么办?怎么办?许章润教授写过他,“知識的洞見無以消弭眼前的困惑、現實的人生時時受到良知的感召卻又難以自拔,理性之不能安頓感性,此時此刻,東西南北,一併發作,萬箭穿心”。
他开始解脱自己,他决定回到上帝那里,“上主有一切的人生幸福,并能提升他们的意义”。1937年,吴经熊皈依天主教,开始译经传道,而且志趣渐渐转向宗教与文学,启蒙的梦想他渐渐忘怀了,因为这会折磨他。
06
上帝的,还是世俗的
其实,我不认为谁能真正安心在宗教的世界里,对世事无所芥蒂。他可能会一心热爱上帝,但是他同样眷恋俗世的一切。
1940年他接受了蒋介石的任命,去担任中华民国驻梵蒂冈教廷公使,移居罗马。1944年,蒋介石发话,希望他来重新翻译圣经,他在抗日战争如火如荼的时候,每天坚持翻译,然后每翻译出一篇,就给不懂英文的蒋介石审阅。
蒋介石也不客气,用红蓝笔圈圈点点,指指点点,吴经熊也不会反驳。这段小事,被宋美龄悼念蒋介石的时候写了出来。1949年,孙科组阁,希望让他回来做司法部部长,只是很快,大陆丢失了,时局动荡,他又一次去了美国。
他在夏威夷大学任教,后来又去了纽泽西的西东大学,直到蒋介石托人表达希望他回台湾的意思,他沉寂的心又开始心动了。1963年,给他一个中国文化学院的名誉院长,1965年,他投桃报李,用英文写了孙中山的传记,又过了一年,67岁的吴经熊终于回到了故国:只是故国只剩下了台湾。
回到台湾的日子,他小心翼翼,1969年蒋介石聘他为国民党中央评议委员,1971年选为总统府资政。而他在这段时间内,写了几本书,你从这几本书的名字里,就能感受到他晚年的无奈、挣扎、恐惧、与对权力的不舍:
《國父的學問題與人格》
《總統哲學思想的蠡測》
《蒋总统的精神生活》
07
传奇不会消亡,他只会凋零
1985年,蒋经国给他颁发行政院文化奖。又过了一年,87岁的吴经熊在漂泊、在盛名、在挣扎、在平静交织的一生里,在荣民医院逝世。当然,他得到了蒋经国的褒奖,只是他看到他的忘年交霍姆斯的时候,不知道他们会聊一些什么。
当他二十多岁的时候,霍姆斯给他信息,其中有一段:
我欣賞你對法律表示出來的狂喜。我只是害怕當你潛入到生活的(艱苦)活動中時,這種興奮會變得黯淡了。但是,假如你像我所希望的,也像你的信所顯示的那樣,胸中燃着一把火,它就會倖存並且改變生活。
60多年过去了,祖国鱼烂,祖国陆沉,祖国也终于咸鱼翻身,而他当年的启蒙呢?当他遇到了生活的艰难,他对法律的狂喜与兴奋呢?那心中燃着的那一把火呢?
不知道他将如何回答,更不知道的是,如今的我们,这一代法律人,该如何回答……
在历史的轮回变迁中
这些大师所留下的过往与思想
仍然值得反复我们讨论以得新知
关于这段历史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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